在专注里,人生很慢。或许因为这样,那些凭手艺吃饭的人,才能一辈子只做一件事。
世界之大,选择之多,他们只委身之一。
行乐9年,百位匠人,走进执着的内心。
V O L. 19 山本晃久 / 镜师
位于京都的山本合金制作所,是现今全日本最后一家手工制作“和镜”及“魔镜”的工房。
在需求不断减少的现实下,当家的第五代镜师山本晃久遂也成为了“日本最后一位镜师”。
镜子大概是每个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品,不论是在家中梳化整理的需要,还是到车站里、服饰店,随处可见的镜子映照着人们日常的样子。
在日本,镜子不光为人服务,更是自古以来信仰中重要的一部分。在伊势神社、伏见稻荷等神社的正殿中,常能看到青铜镜作为“御神体(指神道中神所寄宿之物体)”被供奉着。
山本合金制作所自庆应2年(公历1865年)创立以来已有超过150年的历史。最兴盛的时期,京都曾同时有10多间类似的和镜工房。但是,随着明治维新后新技术的引进,现在我们接触到的镜子绝大部分是玻璃镀银的工业制造品。
除了宗教用途外就少有其他定单,在需求大量下滑和机械化制作的各方面冲击下,渐渐只剩山本一家仍在坚持费时耗力的手工制作。
不像其他代代相承的匠人家族,山本家的住家和工房不在一个地方,父亲在家里也不主动提及,山本晃久到大学前都从未了解过山本合金制作所的工作。他大学读的是文学部,做的兼职是餐饮业的厨师,每天认真想着玩乐的事情。
“就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年轻人”——山本晃久自己这样注解。
直到某一天父亲提到:要不要考虑也在家里做点兼职?“比外面的时薪再每小时多给你50元,出勤时间还可以自由调整,你考虑考虑吧。”在这样“优渥”的条件下,山本晃久才开始接触镜师这条路。
虽然踏出了第一步,但那时候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基础中的基础。上学和餐厅兼职以外剩下的时间,就在工房和爷爷学艺。
“讲到老匠人,一般人的印象可能都是严厉的老头吧。我们家爷爷可不是,一直都是按每个步骤一遍一遍示范,轮我动手的时候也一直在旁边嘱咐着,即使作品失败了也不曾大声斥责。至今都还能继续做着和镜,多亏当时有个相当温柔的好师傅。”
▲被指定为日本“無形文化財”祖父山本眞治的作品。
一个镜师的修业时间:30年。
和镜的制作分成三个主要步骤:
“铸造”“刨削”“研磨”。
(一)铸造
首先要在砂做的模具上面雕刻出图样。以直径20厘米的和镜来说,需花上2-3个月的时间刻画,然后烧干成型,接着再把熔化后的金属熔液铸入成型。
▲铸造步骤完成后便成为和镜背面的图案。
▲用来刻画的工具称作“ヘラ”(hela),从初代开始研发、自制,至今累计了超过200种不同的样式。
(二)刨削
首先要将烧炼完成后的金属表面的氧化物刨除,并不断将镜面削薄至合适的厚薄度,还要保证镜面均匀平整。
▲烧炼完成的镜面最初的样子,匠人反复的刨削至完全平整才能进行下一步骤的研磨。
(三)研磨
接着再用炭更细致地研磨镜面,这个步骤要在水中反复清洗、重复研磨。一遍又一遍,直到金属表面变得光可鉴人,能清晰映照出镜子前的物体才算完成。
但是,与制作的顺序正好颠倒的是,“研磨”是师傅第一个教给山本晃久的步骤。
最初几个月,除了研磨外不传授其他任何工作,只是让他每天从早到晚,重复做一个同样动作。如果不能认真对待研磨这个收尾的步骤,更不可能做好前面其他工作。
铸造、刨削、研磨这三个步骤各需要10年的时间来精进,加在一起便是30年。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,现在山本晃久做的最多的事情仍是研磨。
和前几代匠人做着相同的动作,反复打磨着镜面,也打磨自我,直到两者皆澄澈为止。
献给罗马教宗的“魔镜”
另一项山本合金制作所的代表作被称为魔镜。乍看下是一枚普通的镜子,但如果用光照射,镜面便会反射出隐藏的图样。
在江户时期禁教令的背景下,不能在公开场合祈祷的基督徒便流行携带这种魔镜。
光的图案来自镜子的背面,透过极细微的凹凸变化形成各式图样。
要能做成魔镜,需将镜面削到近乎极限的薄度才能成功,厚一点就没办法成像,再薄一点镜子就要破裂。
误差就在这几微米间,全凭镜师的经验来判断。
魔镜制造的方法曾一度在日本消失达半世纪之久,后在山本家重新复活,也再无别人可以重现。
在2014年由安倍首相献给罗马教宗的礼物,便是委托山本晃久和父亲共同制作。
▲魔镜实际上有双重结构,左边是镜面和背后隐藏的图案,右边则是伪装的外层。
手艺活的技术不像机械那般,可以清楚地被记录和复制,一旦中断了,就代表某项工艺可能要彻底从这世上消失。
面对整个传统产业的未来,山本晃久提出了三种人:创作者、使用者、传播者,一门手艺想要存活,三者缺一不可。
现在的使用者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作品?创作者匠人们能做出什么样的作品?供给跟需求的两端都必须互相了解彼此的现况才可以。匠人们也需要更积极发声,比起留下作品,要不断想着如何将“手中的技术”和“手作的意义”传递到下个世代。
山本合金制作所也持续承接了许多来自神社或博物馆的委托,负责修复数十年、上百年历史的古董和镜。和镜及魔镜虽走出了人们日常视线所能及的地方,却没有任何人能否认这项美丽的传统工艺继续存续的必要性。
带着“日本最后一位镜师”的称号,许多采访和报道都随之而来,带来了许多艺术作品的合作邀约,工房里来学习体验的人们也开始增加;
山本合金制作所第五代传人山本晃久,今后也将继续用他的方式向所有人传递镜师匠人的价值。
『 100个匠人 100种人生 』
他们有些是旧时代传承下来的手艺人,做着看似与现代社会脱轨的工作,比如养育丈夫的海女,比如打磨可以用一辈子的刀具;有些是新时代的匠人,更接近于艺术家甚至生活家,比如花20年打造让尾道绽放活力的“猫之细道”。
只是单纯地觉得,我们看过了很多风景,我们经历了很多风浪,但我们还是会那么尊敬那么仰望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的人们。只是因为,我们在经历过以后才更明白,执着的内心需要多么强大。